环球观热点:澄明世界的精神探险

2023-04-11 10:05:42 来源:教育之家


(资料图片)

作者:罗振亚

在文坛口水四溢、写诗犹如说话的时节,我读到了耿相新作风先锐、姿态硬朗而又颇具写作难度的诗集《复眼的世界》,心里不禁为之一振;并且愈发相信诗之美正介于直白与晦涩、可解与不可解之间,老妪能解虽是一种审美境界,但并不值得极力推崇,许多人更渴望通过形神俱佳的理想文本,触摸到智慧的“塔尖”。

以传统的阅读经验考察《复眼的世界》,必将遭遇到强烈的审美“惊颤”。穿过《确定》《存在》《超现实》《夸父》《刑天》《盘古》《重量》《秩序·量子态》《知识图谱》《二,还是一》《对角线》《“算法”》《暗物质》《快闪》《虫洞》《惊蛰》等铺就的题目小径,会惊喜地发现耿相新的视野是阔达的,从渺渺心河到悠悠苍天,从蝼蚁之微到宇宙之大,诗人仿佛在以一颗诗心与整个世界“对话”,世间万物已无诗性与非诗性之分,时间与空间、庄严与琐屑、新与旧、虚与实、雅与俗等对立互补的因素,都被纳为观照对象。只是它迥异于流行的或大众的趣味,甚至基本屏蔽了自然、爱情、乡土等常见母题,开辟出学人诗歌的题材“新大陆”,指向着哲学、科学、神话、语言、历史典籍、宇宙秩序等诗歌中少见的陌生空间。如“这个世界让我惊讶,包括我自己/在街心,向东西南北奔走的人,竟然/由难以计数的原子,堆砌而成,肉体/而原子的核,又被质子和中子控制/质子和中子也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它们的命运是无序/正是这些无序构成了有序的原子/理性的根深扎于非理性,这就是/物质世界,一个自己不能决定自己的世界”(《秩序·原子》)。诗显然在揭示原子的构造原理及运行规律,指认其抗争努力的徒劳,只能以诸多的无序与整体的有序达成矛盾的统一,进而提出物质世界的不能自主性,洞悉了人存在的某种悲剧性本质,文本更近科学道理的阐释。耿相新以学者身份构筑的新异陌生视域,从特殊的“窗口”具现世界的本相,拓宽了诗歌的题材疆域,对于看惯传统诗歌的读者,接受起来需要一定的过程和时间,不可能那么顺畅与直接,更别企望一目十行地浏览,或者说不可避免地要出现感知颠踬;并且它的相对专业性与个人化色彩,和一些读者不可通约,难于共情,只有具备充分的知识积累和阅读修养者,不断调试解读心境、视角和方法,方能深入其堂奥。

《复眼的世界》是诗人“在一年半的时间里一气呵成”,速度之快容易给人造成一种现实翻版或情绪宣泄的错觉,其实不然。不可否认,诗集中有情绪的舞蹈、事物的写真,但很少,而且多把情绪、事物沉淀为背景,揭示某种思想和经验,传达对世界与人生的看法,使情绪、事物成为耿占春在序言中所说的“论域”,包孕着特有的理性“思”之内涵。如“他喜欢,种植文字/黑夜给它浇水/阳光给它施肥……难道思想的花,一定会/结出果?他的树,倔强/摇摇头,上面结满了红灯笼//文字会朽烂吗?或许/他时常冲动,幻想,成为/化石,供思想考古者,把玩//然而,这个想法实现了,速朽/虚空,终会统治一切,一切”(《虚空》)。推动诗思运行的起伏的情绪节奏,已经让位于节制的智慧节奏,精神劳动的过程漫长艰难,却也是美好的,思想与文字的结晶有时能穿越历史,影响广远;但是在永恒的历史面前,它们终究会朽败,蹈向虚空,真正的学者甚至连不朽的贪念都不该产生,不同于传统的感人肺腑,该诗给人的主要是启人心智的艺术效果。又如“两个孩子,在黄昏深处,比赛尖叫/那不是胜利者的炫耀,更像/弱者对未知恐惧”,“一个成人,在漆黑的夜晚,在原野/在大地的小径上,吹口哨/给自己壮胆”,“一切的未知,面露獠牙/悬挂在一切人的门楣上,嬉笑”(《未知的》)。孩子在黄昏与大人在黑夜的“声音”并置对比,敦促诗走向了人类隐秘心理世界的经验发现,不论是谁,对未知的一切都是既渴盼又恐惧,想破解它的神秘,又担心它可怕得不好把握;可在未知的世界和事物面前却极力掩饰,故作镇定从容。按传统观念,诗乃主情的艺术,尚情也是中国诗的一大特色;只是随着人类知觉能力的强化,世界上有太多的抽象精神命题需要回答,诗是情感抒发、生活反映、感觉状写的狭窄认识必然受到挑战,在冯至、卞之琳、穆旦、郑敏、北岛等主知诗人那里,有些诗就逐渐成为提纯、升华的经验和主客契合的情绪哲学。耿相新的丰富人生阅历与知识分子思考底色遇合,所带来的“思”之诗歌异质性因素的大面积介入,虽然可能个别“尚情”的读者不一定习惯和适应,其“思”的趣味、高度与深度也并非所有读者都能企及;但它在垫高新诗的审美思维层次、增强诗歌的情感钙质同时,也对传统诗歌本体观念内涵构成了某种必要的补充。

如果单凭理性去认识智慧成分,《复眼的世界》的魅力将大打折扣。它的可贵之处在于选择了一条非逻辑性的感性的诗之路线,而其意象的非常态组合、思维的自由悟性,无疑加大了文本解读的难度系数,读者不可能一下子即抵达诗歌的本质根部。意象尤其是象征性意象自身就含有相当的理性色彩,意象寄情已不无含蓄的倾向;而神话、科学文化的浸透,更为耿相新诗歌罩上了一层镜花水月的朦胧蕴藉。如“因为写字,探入古代的肌肉拉伤/书写的疼痛,蔓延在/操纵工具的臂上,像思想刺青//拥挤于平面的喜怒哀乐/于无声处,迁徙/曾经的歌,在另一端,对口型//纸上的噪音,摇摇欲坠/一切的符号,被吹进生命/复活的孤独依旧孤独,换一个姿势/静立。我从象形的字里行间飞升/结束秦时明月的约会,带上/青铜酒爵上的唇痕,与今天重叠”(《一种拉伤》)。诗人本意是表现深入古代历史书法文化时的生命痛感与亘古孤独,这个话题连小说家、散文家都感到棘手,但肌肉、拉伤、刺青、口型、噪音、象形、青铜酒爵、唇痕等一系列意象的启用,却将之传达得举重若轻,潇洒自如,仿佛使痛感与孤独获得了重量、形状和声音;而“探入古代的肌肉拉伤”、“曾经的歌”“对口型”等戏谑、调侃手段的穿插,则令诗机智活泼,亲切自然。当然,阅读者也许会惊叹诗人想象的别致,却不容易把握想象背后的意图,可以隐约感觉到诗里流动的“痛”之氛围,又无法把“痛”的表现说得非常真切,凭借阅读与情感经验去“悟”,“悟”之多少、深浅乃至对错的朦胧也就萌生了。

诗人将诗集命名为《复眼的世界》,是因为他曾经艳羡复眼的感光、成像点多,反应快速,但在诗集《跋》中他却坦言,复眼底色“模糊不清”,“并不能赋予世界清晰”,而唯有诗歌可以解放生命,帮助人类思索,“在雾中感知光明”,澄明、认清庞大复杂的世界。事实上,《复眼的世界》的确让读者看到了一片迥异于传统、流行诗歌的“风景”,感知到许多事物的清晰纹理与内里实质,提供了一种独特的艺术个性和认识世界的方式。它对浅白诗风的对抗与写作难度的坚守,更在呼吁若干年前诗坛提出的“诗人学者化”问题,不应仅仅停浮于一种口号,而要落到实处。至于说诗集并非从熙熙攘攘的大路抵达的智慧“高地”,可能会将一些读者挡在欣赏大门之外,也是一切精神探险必须付出的代价,只要目标达到,一切都是值得的。(罗振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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