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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曹雪盟

收官不久的韩剧《黑暗荣耀》掀起了一次观剧热潮。第二季全集上线当天，熬夜刷剧的观众在社交平台上贡献了一条又一条欲罢不能的感慨，模仿剧中文东恩写信口吻的“妍珍呐”这一句式被全网效仿，剧情截图表情包成为聊天新利器……《黑暗荣耀》已然成为一种现象，足见其夺人眼球与深入人心的能力，不仅前调浓郁，同时后劲十足。

围绕《黑暗荣耀》进行的多角度、多方位分析层出不穷，这部始终以昏暗阴郁为主色调的剧集，实则有着五光十色的解读光谱——对复仇这一母题的再度书写、对救赎含义的重构、对社会制度的评判、对女性议题的展现，甚至对爱情力量的确认，总能有某一点切中脉搏、某一刻拨动心弦。

《黑暗荣耀》激动人心的爽感，来自对“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一以贯之，以及对“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一朴素人生信念的彻底肯定。学生时代，文东恩受到以朴妍珍为首的富二代小团体的霸凌。从侮辱、殴打，到用直发器烫伤她的手臂与双腿，霸凌行为层层升级，摧毁了文东恩的身体、生活与灵魂。恶行从未被制止，本该成为强有力后盾的原生家庭与理应维护公平正义的社会监督、惩戒系统，一道为虎作伥，成为施暴者的同谋，孤立无援的文东恩从此与鲜活的人生告别。第一季临近尾声处，展露出满身伤疤的文东恩说：“我没有尊严可言，我已经是破烂不堪的废墟了。”

巨大的仇恨成为支持她活下去的动力，经过18年漫长蛰伏，终于蓄满力量的文东恩找到时机展开报复。面对心有不甘的际遇，她拥有足够的勇气和能力反击；对待难以释怀的恶行，她选择毫不犹豫将恶人送进地狱。文东恩拒绝救赎与放下，情愿以一种惨烈的方式让施暴者付出代价，甚至不惜同归于尽。没有让人释怀的劝说、以德报怨的审视，《黑暗荣耀》展现的这场复仇，摆脱了“放下仇恨拥抱新生”的窠臼。文东恩的复仇之火时时刻刻坦荡暴露在阳光下，一次次毫不掩饰地脱口而出，这正是主人公和剧集独特魅力的重要因素——那层覆盖在内心幽暗曲折之上的遮盖被坦然揭开，人们不必再羞于承认、遮掩躲闪，故事情节做到了对人类本性与人物逻辑的双重贴合，大众的情绪点由此被精准击中。

文艺作品并不肩负解决现实问题的任务，《黑暗荣耀》用戏剧化的方式，为人们的情绪和期待提供了释放的出口和安放的空间。就像编剧金恩淑说的，“惩恶扬善，因果报应的这种故事还是要存在的。”观众深知文东恩的胜利是难以复刻的童话故事，是虚构世界的美好结局，但善恶有报、弱者战胜强者、底层打败强权的故事，还是令人感到酣畅淋漓，因为这同样符合人对真善美的信念和追求。

但当剧集行至第二季尾声，预想中看到文东恩大仇得报的快意却并未到来，前期步步为营拉至顶点的爽感走起了下坡路。第一季中，文东恩依靠个人努力踏上复仇之路，从被退学到打零工、进工厂，再到参加自考、拿到编制，十余年卧薪尝胆，一步步绝境逆袭，对朴妍珍等人展开的每一次攻势，也源自智慧、能力与观察。到了第二季，开始和文东恩一道“跳剑舞”的周汝正除了负责输出爱情，更多的还有提供金钱。将私人诊所开到文东恩生活的城市，让她搬进带落地窗的豪宅，为了获得尸体证据直接买下殡仪馆……金钱在复仇之路上的占比逐步增加，不禁令人发问，若非如此，复仇是否还能成功？周汝正也是“出生就在罗马”的“上等人”中的一分子，与文东恩同样不属于同一阶级。固然他与后者一样深陷仇恨痛不欲生，但这一温柔、多金、富有同理心的“忠犬”男友人设，仍无法摆脱从天而降的白马王子形象，也仍然是父权制体系中的拯救者。更重要的是，原本剑指财阀的穷人翻盘、草根复仇，也由此变得暧昧不明，仿佛再度确认了个体的无力与贫穷的原罪，只有金钱可以打败金钱，精英才能击败精英。

不仅是周汝正，朴妍珍的丈夫河道英的人设存在同样的问题。作为剧中唯一一个不曾参与作恶的富人，他与文东恩有许多相似性格特点和处事方式。他们同样理智、冷静、果断，精于计算，疏离淡漠，外表总是云淡风轻、沉着克制，手段同样决绝狠厉，一击即中。贫穷者与富有者共享某些特征与逻辑，作为被害者的文东恩甚至得到了加害者丈夫的同情和青睐，剧集尾声，河道英还专程到便利店买了文东恩时常用来充饥，而他却因碳水含量过高向来拒绝食用的饭团。这或许体现了创作者的善意，但仍呈现出一种错位，让人怀疑正是由于文东恩掌握了与“上等人”的行为模式，拥有了后者的能力和相近的底色，最终才得以取得胜利。

掌控与权力，是霸凌行为的内核。对霸凌进行的复仇，指向推翻施暴者自认拥有的权力和威势，对抗被强行施加的阶级观念。因此，倘若复仇之路上那原本仅占比1%的“神明驻足的瞬间”基本等同于男性的助攻与金钱的加持，并成为胜利的关键，那么，文东恩就不仅没能成为金恩淑想要塑造的那个“独立行动的女性”，也无法真正拥有摆脱过往的主动人生。

背离了人物的逻辑，偏离了原有的主线，所以，文东恩与周汝正的爱情“不好嗑”，剧集的批判性也大打折扣。但陪着文东恩走过这一路，还是要感慨剧集借助故事与虚构提供的希望和力量——它们散落在文东恩与姜贤南、校医老师、房东太太等女性间的互助情谊中，映照在绚烂的夕阳、绽放的喇叭花中，这无关复仇与胜利，而是关于携手并肩，关于勇气与信念，关于生活里始终存在的无限可能。（曹雪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