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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韩　松

很难想象萧星寒的《掠过城市的弓形虫》是2019年早些时候写的。这是一个关于高危险度的传染病的中篇小说，写人类染病之后，从身体到精神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异，整个社会因此出现了震荡，读后令人不知何为现实何为梦境。

弓形虫本来寄生在猫的体内，但是在特殊情况下，可以感染人体，突破并侵犯各种人的免疫系统。它会变异，并控制人的思维，使人作出违背本意的事情。即便是作出对自己也对社会产生危害的事情，也会感到快乐，比如主动把自己送入虎口。本人虽然已经疯狂，但是并不自知。对于别人的批评，会有激烈的反应，跳起来攻击，病人丧失了对常识的判断，有着强烈的欲望，去捍卫自己的领地，甚至会胁迫上级，使得决策产生偏颇。

这终将使得整个社会陷入狂乱，方方面面如临大敌，严加防控，所幸，没有最后酿成灾难，但是，不知道这是弓形虫自己的隐匿，还是人类的抗击努力。作者暗示，虽然生活看似恢复了正常，但也可能是暂时的。

在小说中，我看到了社会现实的某些镜像和表征，但并不尽是，而是要比那宽泛得多，主要是作者更加深入地探寻了人的心理。社会现实可以使人的思想发生严重的扭曲，来自外界的黑暗，最终成为自身的一部分，并被坦然接受，甚至沾沾自喜，这才是最可怕的。现实中的好多嘴脸，还有那些如同疯狗一般表现，不就是如此吗？他们的肠子里积满弓形虫，要驱逐这毒虫，仅仅杀猫是不行的。由此来看，这部作品具有极强的讽喻性。江城的原型来源于萧星寒的家乡，或许在他看来，这场狂暴是有历史性的，是会反复发作的。正是在这里，我似乎看到了小说思想的渊源，我们能深刻体会到江城在过去几十年里经历的“弓形虫”症候，这座城市曾经几度陷于疯狂，但又忽然恢复正常，然而我们却不知道，那癫乱何时还会卷土重来。

这篇小说并不是萧星寒的诸多作品中科幻感最强的，那些在科幻作品中常见的人与机器的战争都不见了，但它却是最让我深思的。我读后感到不寒而栗，竟把自己带入，这里面传达出一种寓言似的真实感，可以说，这是萧星寒作品中最接近文学本意的篇目之一。

在这篇小说中，他把大量的笔墨倾注在小人物的身上，写他们的生存与话语，使作品充满浓郁的生活气息。他活灵活现地状写穷人在一件小事上的纠结、医生与护士的暧昧、法医面对真相的矛盾、警察的不懈努力……这一群小人物在重大的危机中，都作出了选择，但这些选择的背后其实又是没有选择，他们往往是善恶的同体。

如今，在这个科幻般的现实中，未来越来越难以预料了。我们仿佛都在被一种身外之物所控制着、影响着，这时，我们应该如何办呢？萧星寒的《掠过城市的弓形虫》仿佛是一篇科幻寓言，虽然没有给出明确答案，但也提供了一个让读者去思考并作出回答的契机。

与此同时，这篇小说也提示我们，科幻应该往哪里去。如今我们选择将更多的科学技术融入科幻作品，赞赏于那些“硬核”的科幻元素，但我们也更倾力于写得更加惊奇，让人读得爽。但社会、思想、情感、人物这些东西与之并不矛盾，需要得到更大的重视。对此，萧星寒无疑是认识到了的，或许这样，中国科幻才可以取得更大的突破。（韩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