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实主义乡土文学传统中另辟蹊径

2023-02-03 18:15:42 来源:教育之家

在现实主义乡土文学传统中另辟蹊径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乔叶长篇小说《宝水》阅读札记

作者:李林荣

《宝水》是一部展现了突出的题材开拓新意的长篇小说。乍看之下,《宝水》讲述的是乡村故事,但从整个作品的叙事形态上看,它又并非简单的乡土文学或者农村题材小说,其故事框架、人物设定和情节走向,都超出了一般的农村题材小说或乡土叙事的常规套路。贯穿在全书情节轴线上的叙述者,同时也是故事中的一号女主角地青萍。作品实际上通过展示她的思想感情流变过程,承担起搭建作品总体结构的任务。

地青萍身心活动的内在逻辑,不仅是单纯的乡愁乡情,而是三重情结的交叠变奏。故事开篇时,她决定从自己定居和工作的大城市象城回乡暂住一段时间,虽然不是回到她自己家乡所在的福田庄,而是到了她的男性好友,后来发展成爱人的原承功的家乡宝水村,但根据作品里特别交代的细节,宝水和福田一个在怀川县东北边的山坳里,一个在怀川西南方向的平原上,两个村都属同一个县,所以对地青萍来说,到宝水村仍然是回乡。

这位回乡者怀揣的三重情结里,最深切的一重是她与生俱来的原乡情结。这是她在成长过程和少时生活中,从奶奶和父亲承续下来的那份把自己的家族血缘和乡邦地缘牢牢绑定为一体的情结。这是人物登场之初,就已经带着的一层精神底色,在之后的情节推进过程中,也始终持续,未曾削弱。因为她一直跟住在福田庄的叔叔和婶婶,还有跟她一样为整修祖宅的事操心的弟弟,保持着频繁的联系,和远在加拿大的母亲时时通音讯,也总会牵扯对福田庄旧事的追述。

但在这种原乡情结之上,又叠加了一重意味相反的厌乡情结。地青萍之所以会接受老原的嘱托,到陌生的宝水村替老原照管农家民宿,表面上是因为她已经从报社提早退休,正有些闲极无聊,实质上却是为了摆脱小说开头描写的那个梦境所揭示的她心理深处的难言症结。那不只是失眠症,更是她藏在内心深处的一个难以排解的自我诅咒。得知她父亲车祸时她一时气急咒骂过奶奶,结果好像应验了似的,之后不久奶奶真的去世了。由此,她掉进了怨念深重的心理魔咒和思想困扰之中,一方面懊悔自己失言伤害亲人,一方面又坚信父亲之死和奶奶之死,从根儿上追究确实都是因为他们过于乡愿,总要大包大揽地应许乡亲们的各种求助,不遗余力保持“维人”周全的行事做派。对此,受城里人出身的母亲的影响,地青萍从小就心生反感,长大后愈发忍无可忍。换句话说,她的成长过程,也是这种厌烦奶奶和父亲所代表的乡村“维人”风范的情结不断增强的过程。父亲和奶奶的先后离世,让地青萍的这种厌乡情结,失掉了外在的抵触对象,进而内卷成了悔恨交加的心理自虐。其症候表现,就是要么失眠,要么一睡着就会梦见自己正厮守在似乎沉睡不醒的奶奶身边。她顽固的失眠症可以理解成是对这梦境无可奈何的逃避和抗拒。

带着这种幽暗心结,地青萍决定到宝水村,想试试自己能否得到一种对于奶奶和父亲一辈子都没能真正走出的乡村生活的全新体验,从而恢复和重续自己作为一个农村出身的人对家乡、亲人本来该有的那种挚爱深情。这正像韩敬群总编所说的,《宝水》是一部和解之书。和解之旅的起点,就是作品中集叙述者和轴心人物于一身的地青萍决定下乡的那一刻。自这一刻起,厌乡情结和原乡情结开始在人物内心世界和文本基调层面相互较劲,随着故事的展开,最终升华到了合二为一的新状态——既从城市生活经验和生活伦理的角度认同、接纳了乡村伦理,又保留并且扩充了和乡村伦理确有不同的城里人的生活观念和精神气质。

这么一来,整个情节流脉形成了一条黑格尔辩证法式的正反合的轨迹。无论是现实生活认知,还是长篇叙事艺术,一般关于人性深处围绕某种情结反复周折的经验呈现,最多也就是走这三步,再多就会流于重复冗赘。地青萍这个人物的刻画,融入了城市人的生活体验和认知模式,也融入了从她的成长之地和精神原乡离而复返的情结纠葛。正是由于这条线索生发流转的全程维系,《宝水》在叙事结构和意蕴结构上都显得非常紧凑和密实。

《宝水》展示了社会风俗画长卷式的叙事风格。乔叶早年执着散文创作,练就了精于细节刻画和渲染日常生活氛围的笔力。这一点在《宝水》中得到了集中的体现。有关四季时令习俗和乡邻日常起居的一系列细节描写,读来如同观赏一幅加长版和乡村化的清明上河图。近年不少新出的长篇小说都耽于粗线条的故事线索编织而疏于支撑和充实故事的细节描写,即便偶尔做些细节描写,也往往因为缺乏足够从容的气氛铺垫,达不到触动读者的效果。而写散文熟练的作家,大多都懂得从特定的细节和特定的语境入手来加强和读者的对话。《宝水》中许多细节描写的神气,来源当然是民间习俗本身,但把这种神气传递给读者,关键还是靠了作者个性化的散文笔法的极致发挥。

尤为特别之处,还在于这部社会风俗画长卷式的长篇小说,贯穿着一路到底的第一人称主观视角和主观心路。这使得我们在准备把这部小说直接当作社会风俗志来理解和把握时,需要先给读到的内容打个引号,因为这些都是人物主观视角和人物心态滤镜下的所见所感,跟故事情境中的全景和社会现实本身都还隔着一层。作品中除了刘大英等主要女性人物,是从地青萍跟她们直接打交道的近距离观感着手描写的,还有地青萍和老原的恋情发展也基本是直接描写,此外其他人物都安排在了第一人称叙述视野的边缘或者侧翼。包括对宝水美丽乡村建设起了至关重要的外部推动作用的杨镇长和闵县长,虽然时时闪进风俗画叙事的取景框,显露几个生动活泼的近景特写镜头,但他们言行举止和神情做派的来龙去脉从旁观的视点并不方便多做交代,因而他们终究还是归于符号化和扁平化。

从人物视点出发的内聚焦叙述的一线贯穿,为全书内容画下了一道区隔于散文或者报告文学中实打实的社会生活信息的界限,同时也保证了整部作品从头到尾弥漫着浓厚的小说气氛和虚构情调。这层主观叙述的担当者,偏偏又是故事中戏份吃重的主要人物,她在故事中既牵针引线又前台出镜,不容读者视若无睹。如果把这层叙述仅仅当成拆封即弃的包装纸,或者完全看作透明玻璃,那么,地青萍这个人物的作用也就只剩讲故事了。但她实际上是这部作品自始至终着力刻画的一个重要人物,她讲故事的过程也是她本身作为一个独特的人物形象逐渐趋于丰富和饱满的过程。这样一个人物的立体性和意义深度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被忽视。

(作者李林荣系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文传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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